水气不濯帘,青尘上刀𩋡。手抚床头书,频思付焚熚。
托生类废材,安庸口喽㗚?眼憎涎面人,奇踪杂夔獝。
风以趋渐靡,势难理相诘。山壁高云劖,泉声下流汨。
我惟中自持,缄趾畏踰柣。屡防伧夫仇,恐遭妒者尼。
杰哉鲁直公,颠危致亲昵。勃郁小子怀,敢辞罄情述?
今秋闻乱归,梦寐警荒蒺。兼程循长河,健夫挽绳繂。
仓皇淮徐间,调兵帅符密。薄日摇岸旗,军行戒私䜉。
同天昧死生,谁当保家室?及归喜幸存,重依老亲膝。
顿令懑气除,一发笑声咥。耳摄城根涛,助之暴风颲。
接地砂砾翻,摧折到榛㮿。炯目蜷絮衾,及晓倍森凓。
单寒怜病妻,尚御嫁时衵。拟贷邻家钱,十家已逃七。
遍谒亲䣊门,清辰至昏戌。彼皆艰自生,实非吝赒恤。
免从南市炉,脱襦换饠饆。怜彼童无知,娇犹索榴栗。
慰诱恐不工,奚忍恶声叱?某某称素封,挈眷早深逸。
穴地为窖藏,黄金葬千镒。守屋佣仆刁,峻价发禾𥠈。
骄横启乱苗,讵止藐官律?𥰡𥰡良自雄,孰拯饿民疾?
明知女口瘏,委云予手拮。感此增浩叹,吾贫信所必。
因忧十月霜,朔气紧憀慄。弃棉错敝襕,横篝促缝紩。
蓄盎鲜米盐,终穷御冬术。焉有骀荡风,潜吹向蓬筚。
而公知我归,郡书夜传驲。于我身及家,覼缕具明悉。
鲰生何技能,劳公降词恤。遽令原宪厨,获充元亮秫。
招我栖郡邮,命我理缃帙。郡邮楼面湖,高城抱𡷾崒。
楼阴老树枝,交空战矛铋。楼下葵根黄,颓阳絮残蟀。
楼外横冻烟,枯萍荡昏沕。下有万鳞蛰,上有万鸿鴥。
我醉当其中,独歌乱筝瑟。歌角厉龁龁,歌商凄唧唧。
朝歌答渔榔,夜歌掩胡篥。惟公知我心,劝我弗摧踤。
繄公宰吾邑,立政尚清谧。百冗综绪端,繁丝得梳栉。
宜俾积弊除,昭昭著画一。怒或惩梗顽,亦非滥刑桎。
民缘罔肆奸,造言互评骘。莅有君子官,诗谁赋闲佶?
愧因文字知,屡顾逮衡泌。急欃踰流沙,轮艓牴奔驈。
咫尺滃州城,传报一夕失。驰铃奏九重,请命简军实。
帝敕中丞公,司阃代云跸。蛟川一弹丸,貔貅聚聱耴。
公凛守土责,身先耆老率。执燎勤缉巡,烟霾手排㧒。
天方霉伏交,江柳散荒鷅。拇茧督布营,利钝审刀锧。
烂泥沾带袍,安顾趾伤跮?两旬绝夜眠,蹙眉抱冰怵。
痛哭陈密机,几遭上帅黜。旋以失怙悲,衰麻易裳韠。
时惭钩棘丛,振羽脱罗罼。居丧读礼经,霜帏烛垂堲。
孑影寡与依,苫梦枕岩庢。回念旁午俦,品难辨侨肸。
争竞貂冠荣,百计秘搜訹。惟公陌路穷,尝檗勿尝蜜。
彼都卷发旟,民空望贤姞。向未聆公谭,乌知始与卒?
今我下第还,松筠憔清质。嗟负公许期,昵若藉缫璱。
颇哀屈原放,仅免豫让漆。扰扰豕误亥,纷纷虎挟乙。
实嗟命不犹,奚逢卜之吉?匪直蛇目怜,在璅各成蛣。
瓶羸吁足虞,援引藉长繘。是公扶我恩,荆州古所轶。
重为陈酒歌,毋辞瓦尊溢。八牖彯赭星,朔氛驶狂䫻。
恍见三神山,隐辚而郁㠥。远云扶桑车,光芒隔天窒。
吾歌激愈高,公醉酒初毕。径思叩玉皇,万里布祥霱。
搜括蚩尤魂,幽囚罚鞭抶。庶乎九宇澄,句萌遂春茁。
与公处裈中,譬诸邯郸虱。禀性即至微,且共被暄日。
公去锄肉芝,我行饵龙朮。后期昆崙颠,荣光看河出。
姚燮(1805—1864)晚清文学家、画家。字梅伯,号复庄,又号大梅山民、上湖生、某伯、大某山民、复翁、复道人、野桥、东海生等,浙江镇海(今宁波北仑)人。道光举人,以著作教授终身。治学广涉经史、地理、释道、戏曲、小说。工诗画,尤善人物、梅花。著有《今乐考证》、《大梅山馆集》、《疏影楼词》。
维年月日,潮州刺史韩愈使军事衙推秦济,以羊一、猪一,投恶溪之潭水,以与鳄鱼食,而告之曰:
昔先王既有天下,列山泽,罔绳擉刃,以除虫蛇恶物为民害者,驱而出之四海之外。及后王德薄,不能远有,则江汉之间,尚皆弃之以与蛮、夷、楚、越;况潮岭海之间,去京师万里哉!鳄鱼之涵淹卵育于此,亦固其所。今天子嗣唐位,神圣慈武,四海之外,六合之内,皆抚而有之;况禹迹所揜,扬州之近地,刺史、县令之所治,出贡赋以供天地宗庙百神之祀之壤者哉?鳄鱼其不可与刺史杂处此土也。
刺史受天子命,守此土,治此民,而鳄鱼睅然不安溪潭,据处食民畜、熊、豕、鹿、獐,以肥其身,以种其子孙;与刺史亢拒,争为长雄;刺史虽驽弱,亦安肯为鳄鱼低首下心,伈伈睍睍,为民吏羞,以偷活于此邪!且承天子命以来为吏,固其势不得不与鳄鱼辨。
鳄鱼有知,其听刺史言:潮之州,大海在其南,鲸、鹏之大,虾、蟹之细,无不归容,以生以食,鳄鱼朝发而夕至也。今与鳄鱼约:尽三日,其率丑类南徙于海,以避天子之命吏;三日不能,至五日;五日不能,至七日;七日不能,是终不肯徙也。是不有刺史、听从其言也;不然,则是鳄鱼冥顽不灵,刺史虽有言,不闻不知也。夫傲天子之命吏,不听其言,不徙以避之,与冥顽不灵而为民物害者,皆可杀。刺史则选材技吏民,操强弓毒矢,以与鳄鱼从事,必尽杀乃止。其无悔!
子厚,讳宗元。七世祖庆,为拓跋魏侍中,封济阴公。曾伯祖奭,为唐宰相,与褚遂良、韩瑗俱得罪武后,死高宗朝。皇考讳镇,以事母弃太常博士,求为县令江南。其后以不能媚权贵,失御史。权贵人死,乃复拜侍御史。号为刚直,所与游皆当世名人。
子厚少精敏,无不通达。逮其父时,虽少年,已自成人,能取进士第,崭然见头角。众谓柳氏有子矣。其后以博学宏词,授集贤殿正字。俊杰廉悍,议论证据今古,出入经史百子,踔厉风发,率常屈其座人。名声大振,一时皆慕与之交。诸公要人,争欲令出我门下,交口荐誉之。
贞元十九年,由蓝田尉拜监察御史。顺宗即位,拜礼部员外郎。遇用事者得罪,例出为刺史。未至,又例贬永州司马。居闲,益自刻苦,务记览,为词章,泛滥停蓄,为深博无涯涘。而自肆于山水间。
元和中,尝例召至京师;又偕出为刺史,而子厚得柳州。既至,叹曰:“是岂不足为政邪?”因其土俗,为设教禁,州人顺赖。其俗以男女质钱,约不时赎,子本相侔,则没为奴婢。子厚与设方计,悉令赎归。其尤贫力不能者,令书其佣,足相当,则使归其质。观察使下其法于他州,比一岁,免而归者且千人。衡湘以南为进士者,皆以子厚为师,其经承子厚口讲指画为文词者,悉有法度可观。
其召至京师而复为刺史也,中山刘梦得禹锡亦在遣中,当诣播州。子厚泣曰:“播州非人所居,而梦得亲在堂,吾不忍梦得之穷,无辞以白其大人;且万无母子俱往理。”请于朝,将拜疏,愿以柳易播,虽重得罪,死不恨。遇有以梦得事白上者,梦得于是改刺连州。呜呼!士穷乃见节义。今夫平居里巷相慕悦,酒食游戏相徵逐,诩诩强笑语以相取下,握手出肺肝相示,指天日涕泣,誓生死不相背负,真若可信;一旦临小利害,仅如毛发比,反眼若不相识。落陷穽,不一引手救,反挤之,又下石焉者,皆是也。此宜禽兽夷狄所不忍为,而其人自视以为得计。闻子厚之风,亦可以少愧矣。
子厚前时少年,勇于为人,不自贵重顾籍,谓功业可立就,故坐废退。既退,又无相知有气力得位者推挽,故卒死于穷裔。材不为世用,道不行于时也。使子厚在台省时,自持其身,已能如司马刺史时,亦自不斥;斥时,有人力能举之,且必复用不穷。然子厚斥不久,穷不极,虽有出于人,其文学辞章,必不能自力,以致必传于后如今,无疑也。虽使子厚得所愿,为将相于一时,以彼易此,孰得孰失,必有能辨之者。
子厚以元和十四年十一月八日卒,年四十七。以十五年七月十日,归葬万年先人墓侧。子厚有子男二人:长曰周六,始四岁;季曰周七,子厚卒乃生。女子二人,皆幼。其得归葬也,费皆出观察使河东裴君行立。行立有节概,重然诺,与子厚结交,子厚亦为之尽,竟赖其力。葬子厚于万年之墓者,舅弟卢遵。遵,涿人,性谨慎,学问不厌。自子厚之斥,遵从而家焉,逮其死不去。既往葬子厚,又将经纪其家,庶几有始终者。
铭曰:“是惟子厚之室,既固既安,以利其嗣人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