丁生十七气浩涆,权奇天骥脱羁绊。渥洼一出驰𥬞云,俗眼何曾识豪骭。
纷纷少年抱一编,咿唔竟日力文软。彊命属词神不偕,文狐蒙戎杂青豻。
黑白不辨学贵耳,紫凤天吴漫璀璨。就中才质赋清白,情思昏如阅欹案。
问途略识歧中歧,倏复迷离舍书叹。俗师不导交衢舞,逼入荆榛作鼯窜。
剧怜含美不成章,明珠乃取石来锻。之子汲古转鹿卢,奥秘潭潭绝畔岸。
偶施意匠神鬼惊,移晷扫尽千兔翰。闭门独造喻甘苦,日不停披虑脱腕。
我察誉言恐溢美,清辞再阅发惊惋。未能空洞函古初,豹采斓斓巳彪焕。
闻子矢志穷群经,鄙怀结轖似冰泮。祇空剽轻任血气,立足未定转离叛。
否则琐琐注虫鱼,枉是刓精订漫漶。古来文章有直路,俗工蟉纠自谩谰。
群经大义高丽天,照耀灵台日初旦。众家传注勿骤观,以我一筏涉混瀚。
我意成熟参众家,如一赤丝万珠贯。不然先入塞吾窍,得不及全失其半。
庄荀屈马择尤雅,筑墉亦欲资版干。此外高阁束数年,捧日目不见爝爟。
理明气定精内充,百派支流易区判。吁嗟圣道布经籍,独恃幽通协神断。
子观禋祀求焄蒿,洁齐郁鬯首重祼。腥爓荐熟后天事,精诚那寄众膴胖。
入途不正异时悔,势必糅错合冰炭。胸中疆界未申画,冰雪聪明亦凌乱。
纵使操管摹前民,浩朗青天黑云幔。丁生丁生知读经,至道坚刚有鍴钻。
小家训诂穷豪芒,耿耿元精日消散。名场文字况未技,专政愈非一代冠。
暗中福命夺人魄,黠者夤缘鬻珍玩。弥天挥洒糠与秕,见人学古目屡睅。
生也采豪幸天授,电光在舌闪烂烂。谝言交攻滋子疑,仗子慧剑力㨄捍。
宗经徵圣子所习,打雀慎勿费珠弹。筝琶得志訇钧天,空山素琴自操缦。
我闻前训转相语,不顾旁人笑漫汉。女床一鸟飞惊天,那待枋榆拙鸠唤。
祇因姿骨病且丑,引镜生惭发颠汗。入塾受书二十载,鸡栖名不出里闬。
秃笔如冢有何用,供作劳薪执炊爨。酸咸历尽转爽口,剉我词锋失劲悍。
晨起诵经十忘几,批捩眊耗迨日旰。尚思攘袖挥麈氛,俗骨勤求大丹换。
矧子英年轶同辈,思理勃窣鲜遗算。积成学业昆仑丘,部娄群言只低看。
天生异材致实用,敢随众口妄褒赞。一时得失百年事,努力坛宇壮雕奂。
房驷精英踔万里,休学乡闾策款段。他时仰配古作者,不负奇书读《东观》。
潘德舆(1785~1839)清代诗文家、文学评论家。字彦辅,号四农,别号艮庭居士、三录居士、念重学人、念石人,江苏山阳(今淮安)人。性至孝,屡困州举。道光八年,年四十余,始举乡榜第一。大挑以知县分安徽,未到官卒。诗文精深,为嘉、道间一作手。有《养一斋集》。弟子以鲁一同最著名。
夫学者载籍极博。尤考信于六艺。《诗》、《书》虽缺,然虞、夏之文可知也。尧将逊位,让于虞舜,舜、禹之间,岳牧咸荐,乃试之于位,典职数十年,功用既兴,然后授政。示天下重器,王者大统,传天下若斯之难也。而说者曰:“尧让天下于许由,许由不受,耻之逃隐。及夏之时,有卞随、务光者。”此何以称焉?太史公曰:余登箕山,其上盖有许由冢云。孔子序列古之仁圣贤人,如吴太伯、伯夷之伦详矣。余以所闻,由、光义至高,其文辞不少概见,何哉?孔子曰:“伯夷、叔齐,不念旧恶,怨是用希。”“求仁得仁,又何怨乎?”余悲伯夷之意,睹轶诗可异焉。其传曰:伯夷、叔齐,孤竹君之二子也。父欲立叔齐。及父卒,叔齐让伯夷。伯夷曰:“父命也。”遂逃去。叔齐亦不肯立而逃之。国人立其中子。于是伯夷、叔齐闻西伯昌善养老,“盍往归焉!”及至,西伯卒,武王载木主,号为文王,东伐纣。伯夷、叔齐叩马而谏曰:“父死不葬,爰及干戈,可谓孝乎?以臣弑君,可谓仁乎?”左右欲兵之。太公曰:“此义人也。”扶而去之。武王已平殷乱,天下宗周,而伯夷、叔齐耻之,义不食周粟,隐于首阳山,采薇而食之。及饿且死,作歌,其辞曰:“登彼西山兮,采其薇矣。以暴易暴兮,不知其非矣。神农、虞、夏忽焉没兮,我安适归矣?于嗟徂兮,命之衰矣。”遂饿死于首阳山。由此观之,怨邪非邪? 或曰:“天道无亲,常与善人。”若伯夷、叔齐,可谓善人者非邪?积仁洁行,如此而饿死。且七十子之徒,仲尼独荐颜渊为好学。然回也屡空,糟糠不厌,而卒蚤夭。天之报施善人,其何如哉?盗跖日杀不辜,肝人之肉,暴戾恣睢,聚党数千人,横行天下,竟以寿终,是遵何德哉?此其尤大彰明较著者也。若至近世,操行不轨,专犯忌讳,而终身逸乐,富厚累世不绝。或择地而蹈之,时然后出言,行不由径,非公正不发愤,而遇祸灾者,不可胜数也。余甚惑焉,倘所谓天道,是邪非邪?
子曰:“道不同,不相为谋。”亦各从其志也。故曰:“富贵如可求,虽执鞭之士,吾亦为之。如不可求,从吾所好。”“岁寒,然后知松柏之后凋。”举世混浊,清士乃见。岂以其重若彼,其轻若此哉?“君子疾没世而名不称焉。”贾子曰:“贪夫徇财,烈士徇名,夸者死权,众庶冯生。”同明相照,同类相求。“云从龙,风从虎,圣人作而万物睹。”伯夷、叔齐虽贤,得夫子而名益彰;颜渊虽笃学,附骥尾而行益显。岩穴之士,趋舍有时,若此类名湮灭而不称,悲夫。闾巷之人,欲砥行立名者,非附青云之士,恶能施于后世哉!
鹪鹩,小鸟也,生于蒿莱之间,长于藩篱之下,翔集寻常之内,而生生之理足矣。色浅体陋,不为人用,形微处卑,物莫之害,繁滋族类,乘居匹游,翩翩然有以自乐也。彼鹫鹗惊鸿,孔雀翡翠,或淩赤霄之际,或托绝垠之外,翰举足以冲天,觜距足以自卫,然皆负矰婴缴,羽毛入贡。何者?有用于人也。夫言有浅而可以托深,类有微而可以喻大,故赋之云尔。
何造化之多端兮,播群形于万类。惟鹪鹩之微禽兮,亦摄生而受气。育翩翾之陋体,无玄黄以自贵。毛弗施于器用,肉弗登于俎味。鹰鹯过犹俄翼,尚何惧于罿罻。翳荟蒙笼,是焉游集。飞不飘扬,翔不翕习。其居易容,其求易给。巢林不过一枝,每食不过数粒。栖无所滞,游无所盘。匪陋荆棘,匪荣茞兰。动翼而逸,投足而安。委命顺理,与物无患。
伊兹禽之无知,何处身之似智。不怀宝以贾害,不饰表以招累。静守约而不矜,动因循以简易。任自然以为资,无诱慕于世伪。雕鹖介其觜距,鹄鹭轶于云际。稚鸡窜于幽险,孔翠生乎遐裔。彼晨凫与归雁,又矫翼而增逝。咸美羽而丰肌,故无罪而皆毙。徒衔芦以避缴,终为戮于此世。苍鹰鸷而受譄,鹦鹉惠而入笼。屈猛志以服养,块幽絷于九重。变音声以顺旨,思摧翮而为庸。恋钟岱之林野,慕陇坻之高松。虽蒙幸于今日,未若畴昔之从容。
海鸟鶢鶋,避风而至。条枝巨雀,踰岭自致。提挈万里,飘飖逼畏。夫唯体大妨物,而形瑰足玮也。阴阳陶蒸,万品一区。巨细舛错,种繁类殊。鹪螟巢于蚊睫,大鹏弥乎天隅。将以上方不足,而下比有余。普天壤以遐观,吾又安知大小之所如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