前身结屋罗浮隈,大梅先生胸有梅。胸中梅花第一树,结雪为骨冰为胎。
出山喜遘玉堂客,入劫惧染萧州埃。空天堕蝶亿万万,地气下吸成苔莓。
江城上元春灯辉,遍悬火齐雕明瑰。渊阗羯鼓动九巷,革声排荡神枢雷。
夜中急雨打凄艳,静月独向吾窗窥。窗前老桕百尺竖,祥雯荫屋青离披。
中巢一鹤翅轮大,千年顶结朱砂堆。神清不受太古障,锵我琴韵生玉哀。
我方沈思入䆗窱,珊瑚莽作枯朽摧。缭根细网白非铁,万廉如罫龙绡裁。
藐姑含睇翩其来,置酒招坐金银台。似愁六合阳易遁,索我始气嘘残灰。
踌躇半晌臂忽动,海眼痛扫玄阴开。蛟螭生狞起战斗,风云离合难寻猜。
星精耿落真宰手,石壁倒挂天堑眉。七日来复见消息,十年积愤供发挥。
回看墨瓮等枯井,巨毫秃尽髯䯱䰄。事关性命不关技,国之桢干仙之才。
扫堂代几尚嫌窄,苦我背偻袜不鞋。人间脂粉听狼藉,操此笔者今还谁?
维时凤历正寅始,各搜妙想誇谲恢。悔无实际托根蒂,精华飘散何由追?
而我闭门独成此,直令众象惭芳菲。庋藏安肯赠庸俗,悬同北斗争崔嵬。
不同北斗争崔嵬,拉杂烧之亦所宜。尔魂定去华岳顶,莲舟太乙同因依。
啼饥怨冻满天下,被尔煦妪无穷期。否则守尔寒瘦态,屈体仍作空山魁。
荫我前身旧住屋,如桕荫我今屋楣。屋中丹炉尚无恙,向平累毕吾当归。
姚燮(1805—1864)晚清文学家、画家。字梅伯,号复庄,又号大梅山民、上湖生、某伯、大某山民、复翁、复道人、野桥、东海生等,浙江镇海(今宁波北仑)人。道光举人,以著作教授终身。治学广涉经史、地理、释道、戏曲、小说。工诗画,尤善人物、梅花。著有《今乐考证》、《大梅山馆集》、《疏影楼词》。
余尝游于京师侯家富人之园,见其所蓄,自绝徼海外奇花石无所不致,而所不能致者惟竹。吾江南人斩竹而薪之,其为园,亦必购求海外奇花石,或千钱买一石、百钱买一花,不自惜。然有竹据其间,或芟而去焉,曰:“毋以是占我花石地。”而京师人苟可致一竹,辄不惜数千钱;然才遇霜雪,又槁以死。以其难致而又多槁死,则人益贵之。而江南人甚或笑之曰:“京师人乃宝吾之所薪。”呜呼!奇花石诚为京师与江南人所贵。然穷其所生之地,则绝徼海外之人视之,吾意其亦无以甚异于竹之在江以南。而绝徼海外,或素不产竹之地,然使其人一旦见竹,吾意其必又有甚于京师人之宝之者。是将不胜笑也。语云:“人去乡则益贱,物去乡则益贵。”以此言之,世之好丑,亦何常之有乎!
余舅光禄任君治园于荆溪之上,遍植以竹,不植他木。竹间作一小楼,暇则与客吟啸其中。而间谓余曰:“吾不能与有力者争池亭花石之胜,独此取诸土之所有,可以不劳力而蓊然满园,亦足适也。因自谓竹溪主人。甥其为我记之。”余以谓君岂真不能与有力者争,而漫然取诸其土之所有者?无乃独有所深好于竹,而不欲以告人欤?昔人论竹,以为绝无声色臭味可好。故其巧怪不如石,其妖艳绰约不如花。孑孑然有似乎偃蹇孤特之士,不可以谐于俗。是以自古以来,知好竹者绝少。且彼京师人亦岂能知而贵之?不过欲以此斗富,与奇花石等耳。故京师人之贵竹,与江南人之不贵竹,其为不知竹一也。
君生长于纷华而能不溺乎其中,裘马、僮奴、歌舞,凡诸富人所酣嗜,一切斥去。尤挺挺不妄与人交,凛然有偃蹇孤特之气,此其于竹,必有自得焉。而举凡万物可喜可玩,固有不能间也欤?然则虽使竹非其土之所有,君犹将极其力以致之,而后快乎其心。君之力虽使能尽致奇花石,而其好固有不存也。嗟乎!竹固可以不出江南而取贵也哉!吾重有所感矣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