译文
走出西直门,经过高梁桥,约十余里地,便到了元君祠。继而向北行进,可见一条长达十里的平堤,堤上夹道种着的都是年代久远的柳树,树木高低错落,相互交织掩映。那上百顷的澄湖,一眼望去,烟波浩渺。西山层峦重叠,与湖面波光相映成趣。远远望见功德古刹和玉泉山脚下的亭榭。那红色的大门和绿色的瓦片,青青的树林和苍翠的山峦,互相映发。湖中的菰蒲杂乱生长,水鸥和鹭鸶翩翩飞翔,让人仿佛身临江南水乡的画境之中。
我在金山寺和碧云寺、香山寺住了两夜,这天,骑着一匹驽马回来。我从青龙桥走上平堤,让马随心所欲地走着。这时,晚风正清,湖上的烟雾刚刚升起,那烟岚使人感到其中充满了水气,柳树正在枝繁叶茂之时,我在观赏的同时感到很快乐,几乎不愿离去。
在此之前,我曾约孟旋、子将同游西山,两人都不到,于是我便慨然独往。子将把西湖视为己有,眼界是真够高的,但他稳居七香城中,傲慢地对待我这次旅行,这是为何呢?我把这些写下来寄给在西湖的孟阳等诸位兄长,想博得他们一笑。
注释
西山:今北京西郊群山的总称,是游览胜地,包括玉泉山、灵山、香山、翠微山、卢师山等。
西直门:北京城的西门,城楼于1969年拆除。
高梁桥:在西直门外,因跨高梁河,故名。《长安客话》谓高梁河“水急而清,鱼之沉水底者鳞鬣皆见。春时堤岸垂青,西山朝夕设色以娱游人。都城士女藉草班荆,曾无余隙,殆一佳胜地也。”
可十余里:大约十里。可,大约。
元君祠:在西山妙峰顶,俗称“娘娘庙”。元君,道教对女性成仙者的尊称。
北:向北。
参差(cēn cī):高低不齐的样子。
掩映:或遮或露,时隐时现。一作“晻(yǎn)映”,有明有暗,相互交错。晻,昏暗。
渺然:渺茫不清的样子。
匌匒(gé dá):重叠的样子。此指西山连绵重叠的山峰。
功德古刹(chà):即功德寺,旧名护圣寺。刹,寺庙。
玉泉:即玉泉山,在北京市西北。以山下有玉泉而得名。山麓有静明园。
嶂(zhàng):直立像屏障的山峰。
缀发:相互映衬,相互引发。缀,联结。
菰蒲(ɡū pú):水生植物。菰,多年生草本植物,生在浅水里,开淡紫红色小花,夏生新芽,名茭白,秋结实,名菰米,可食用。蒲,水草,可制席。
信宿:连宿两夜。《诗经·豳风·九罭》:“公归不复,於女信宿。”
金山:指万寿山。
碧云:碧云寺,在香山上。其寺金碧辉煌,下有台阶数百级,气势恢宏,明代为京师诸寺之冠。
香山:香山寺,也在香山上。
蹇(jiǎn):跛,行动迟缓。借喻劣马或跛驴。
青龙桥:位于北京颐和园北宫门外,建于元代。
纵辔(pèi):放松缰绳由马随意行走。辔,驾驭牲口的嚼子和缰绳。
岚润如滴:山林中的雾气湿润得像要滴水似的。
顾:回首,回顾。
殆(dài):几乎。
去:离开。
孟旋:方应祥,字孟旋,作者友人。
子将:闻启祥,字子将,也是作者友人。
挟:怀在心里。
西湖:指杭州西湖。
顾:反而,却。
七香:本指多种香料的混合,这里喻指都市繁华。
孟阳:邹之峄,字孟阳,明万历间钱塘(今杭州)人。▲
这是一篇游记小品,如题所言“小记者,所以篇幅简在。丰富意味全赖精美语言体现,作者深谙此道,所以在遣画用语时将多重意义凝聚于一画一句之中。写游西山途经之地,作者颇吝惜笔墨,只用“出者“过者“至者三个动画,一笔带过,不肯多置一画。写到“折而北,有平堤十里者时,则又详尽铺写。近处的古柳、澄湖、菰蒲、鸥鹭,远处的西山、古刹、亭榭、青林,尽至笔端。作者用“掩映者“渺然者“缀发者“零乱者“翩翻者等一系列富有美感的画语,勾画出一幅充满野趣的江南图画。
作者在描述自己夜宿“金山及碧云、香山者时,使用了“看宿者这个画。虽然“看宿者看起来平淡无奇,但内涵却十分丰富富。东晋文学家袁崧在《宜都记》一文中,说他游宜都时“流连看宿,不觉忘返,目所履历,未尝有也。既自欣得此奇观,山水有灵,亦当惊知己于千古矣者。可见“看宿者是因为流连不舍,如作者所言“顾而乐之,殆不能去者。“看宿者一画,既述宿两夜之事,又表达出对山水的留恋、崇尚之情。再看作者写昆明湖晚景。“晚风正清,湖烟乍起,岚润如滴,柳娇欲狂者,只四句便绘出一幅清新而又充满生机的图画。“柳娇欲狂者句是这一图画中的主体形象,昆明湖晚景的美色、灵性都蕴含在“娇者与“狂者两个画中。“娇者柔嫩可爱之状,有少女之情韵;“狂者自由随意,无所顾忌之态,有高士之风度。“娇者“狂者二字,既是昆明湖柳色,又是作者内心。作者用拟人笔法写柳态,使物性人化,人性物化,人与柳合二为一,景与情同至相生,令人佩服作者遣画用语之精妙。
但是有美景胜境,而无良朋相伴,实属遗憾,所以作者“慨然者而叹。“慨然者二字为全篇的文眼,丰富意蕴都从“慨然者二字道出。其一,明末清初钱谦益《列朝诗集》载:“长蘅居南翔里,其读书处曰活园,水木清华,市嚣不至。一树一石,皆长蘅父子手自位置。琴书萧闲,香茗郁烈。者又说他“性好佳山水者。可知作者对自然山水一往情深,且视自然山水为人生象征。在作者心中,山水已不纯粹是自然景观,而是有灵性有品格的活泼的生命,与尘俗秽杂正相对立。从“澄湖百顷,一望渺然。西山匌匒,与波光上下。……湖中菰蒲零乱,鸥鹭翩翻,如在江南画图中者等句,便可深知作者“慨然者之意。其二,与良朋佳侣同赏美景,乃人生一大乐事。西山美景,昆明湖胜境,固可赏心悦目,陶冶情性,然而没有良朋佳侣相伴,如作者所言“先是约孟旋、子将同游,皆不至者,难免生出遗憾。但作者的遗憾还不止于此。“子将挟西湖为己有,眼界则高矣,顾稳居七香城中,傲予此行,何也?者“何也者一问,使遗憾之义陡然升华。人处于山水之间,方能领悟纯静、高洁的境界,不亲历山水,何以能超脱尘俗。是朋友眼界高于自己,还是自己尚未达到真正的超脱境界?所以作者在结尾说:“书寄孟阳诸兄之在西湖者,一笑。者“一笑者虽为谐戏语,却意味深长。▲
这篇文章应当是作者第三次赴京会试期间所作。作者原本邀请友人方应祥、闻启祥同游西山,但未能如愿,只好一人独往。面对西山美景,作者怡然陶醉,乐而忘返,即兴写下这篇游记,并作为书信寄给杭州的友人。
李流芳(1575~1629)明代诗人、书画家。字长蘅,一字茂宰,号檀园、香海、古怀堂、沧庵,晚号慎娱居士、六浮道人。歙县(今属安徽)人,侨居嘉定(今属上海市)。三十二岁中举人,后绝意仕途。诗文多写景酬赠之作,风格清新自然。与唐时升、娄坚、程嘉燧合称“嘉定四先生”。擅画山水,学吴镇、黄公望,峻爽流畅,为“画中九友”之一。亦工书法。
昆山徐健菴先生,筑楼于所居之后,凡七楹。间命工斫木为橱,贮书若干万卷,区为经史子集四种。经则传注义疏之书附焉,史则日录、家乘、山经、野史之书附焉,子则附以卜筮、医药之书,集则附以乐府诗余之书。凡为橱者七十有二,部居类汇,各以其次,素标缃帙,启钥灿然。于是先生召诸子登斯楼而诏之曰:“吾何以传女曹哉?吾徐先世,故以清白起家,吾耳目濡染旧矣。盖尝慨夫为人之父祖者,每欲传其土田货财,而子孙未必能世富也;欲传其金玉珍玩、鼎彝尊斝之物,而又未必能世宝也;欲传其园池台榭、舞歌舆马之具,而又未必能世享其娱乐也。吾方以此为鉴。然则吾何以传女曹哉?”因指书而欣然笑曰:“所传者惟是矣!”遂名其楼为“传是”,而问记于琬。琬衰病不及为,则先生屡书督之,最后复于先生曰:
甚矣,书之多厄也!由汉氏以来,人主往往重官赏以购之,其下名公贵卿,又往往厚金帛以易之,或亲操翰墨,及分命笔吏以缮录之。然且裒聚未几,而辄至于散佚,以是知藏书之难也。琬顾谓藏之之难不若守之之难,守之之难不若读之之难,尤不若躬体而心得之之难。是故藏而勿守,犹勿藏也;守而弗读,犹勿守也。夫既已读之矣,而或口与躬违,心与迹忤,采其华而忘其实,是则呻占记诵之学所为哗众而窃名者也,与弗读奚以异哉!
古之善读书者,始乎博,终乎约,博之而非夸多斗靡也,约之而非保残安陋也。善读书者根柢于性命而究极于事功:沿流以溯源,无不探也;明体以适用,无不达也。尊所闻,行所知,非善读书者而能如是乎!
今健菴先生既出其所得于书者,上为天子之所器重,次为中朝士大夫之所矜式,藉是以润色大业,对扬休命,有余矣,而又推之以训敕其子姓,俾后先跻巍科,取宦仕,翕然有名于当世,琬然后喟焉太息,以为读书之益弘矣哉!循是道也,虽传诸子孙世世,何不可之有?
若琬则无以与于此矣。居平质驽才下,患于有书而不能读。延及暮年,则又跧伏穷山僻壤之中,耳目固陋,旧学消亡,盖本不足以记斯楼。不得已勉承先生之命,姑为一言复之,先生亦恕其老誖否耶?
乙丑岁赴试并州,道逢捕雁者云:“今旦获一雁,杀之矣。其脱网者悲鸣不能去,竟自投于地而死。”予因买得之,葬之汾水之上,垒石为识,号曰“雁丘”。同行者多为赋诗,予亦有《雁丘词》。旧所作无宫商,今改定之。
问世间,情为何物,直教生死相许?
天南地北双飞客,老翅几回寒暑。
欢乐趣,离别苦,就中更有痴儿女。
君应有语:渺万里层云,千山暮雪,只影向谁去?
横汾路,寂寞当年箫鼓,荒烟依旧平楚。
招魂楚些何嗟及,山鬼暗啼风雨。
天也妒,未信与,莺儿燕子俱黄土。
千秋万古,为留待骚人,狂歌痛饮,来访雁丘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