忆昔岭南丰稔日,岁取十千开百室。田家击鼓更吹豳,稻粱饱杀仓中物。
比年水旱成荒芜,潮田巨浸山田枯。南亩半收愁食力,西成未足填官租。
岁之丁丑夏四月,米价高腾市舂歇。当途仰屋心血乾,四野萧条烟火绝。
烟火绝兮白日黄,同时十郡咸开仓。流民就食无远迩,一饱不敢嫌糟糠。
香山在昔鱼盐地,回首沧桑见凋弊。海阔天高唤不闻,吞声欲诉凭谁济。
赖有专城马卧仙,生平爱义不爱钱。手挹黄河润枯槁,泽被东南半壁天。
眼前菜色不忍见,解衣推食行方便。百里欢声动地来,十万青钱一朝遍。
白头老翁黄口孙,孀妻弱子填公门。得钱易米作饘粥,一月频来不厌烦。
当时存活不悉数,公逊硕肤无所取。义声感激有同官,雷荐云兴作霖雨。
营中细柳县中花,交阴垂荫万千家。青箬裹粮归蔀屋,绿荷包饭出官衙。
巨室闻风争效义,里正宿舂晨涤器。逢人不敢唤嗟来,布席受餐俱有意。
仁人之利溥矣哉,将军竖帜登春台。阳律一吹回冻谷,嘉禾骈实出南陔。
山中野人成久别,锦江双鲤来书札。札中写作赈荒图,口碑传颂人中杰。
楮公授我三尺麻,毛生跃出丹山霞。千里题诗寄铃阁,东林归兴阻天涯。
呜呼,安得天下尽如卧仙者,大法小廉不相假。凤凰巢阁鸟栖枝,麒麟在薮牛耕野。
野人饱食太平年,策杖重来问风雅。
成鹫(1637-1722),清朝初年广东肇庆鼎湖山庆云寺僧。又名光鹫,字迹删,号东樵山人。俗姓方,名觊恺,字麟趾,番禺(今属广东省)人。出身书香仕宦世家。其为人豪放倜傥,诗文亦卓厉痛快,尽去雕饰,颇有似庄子处。沈德潜誉为诗僧第一。作品有《楞严直说》十卷、《鼎湖山志》八卷、《咸陟堂集》四十三卷、《金刚直说》一卷、《老子直说》二卷、《庄子内篇注》一卷等。
缭绫缭绫何所似,不似罗绡与纨绮。应似天台山上月明前,四十五尺瀑布泉。
中有文章又奇绝,地铺白烟花簇雪。织者何人衣者谁,越溪寒女汉宫姬。
去年中使宣口敕,天上取样人间织。织为云外秋雁行,染作江南春水色。
广裁衫袖长制裙,金斗熨波刀剪纹。异彩奇文相隐映,转侧看花花不定。
昭阳舞人恩正深,春衣一对直千金。汗沾粉污不再著,曳土蹋泥无惜心。
缭绫织成费功绩,莫比寻常缯与帛。丝细缲多女手疼,扎扎千声不盈尺。
昭阳殿里歌舞人,若见织时应也惜。
臣伏见天后时,有同州下邽人徐元庆者,父爽为县吏赵师韫所杀,卒能手刃父仇,束身归罪。当时谏臣陈子昂建议诛之而旌其闾;且请“编之于令,永为国典”。臣窃独过之。
臣闻礼之大本,以防乱也。若曰无为贼虐,凡为子者杀无赦。刑之大本,亦以防乱也。若曰无为贼虐,凡为理者杀无赦。其本则合,其用则异,旌与诛莫得而并焉。诛其可旌,兹谓滥;黩刑甚矣。旌其可诛,兹谓僭;坏礼甚矣。果以是示于天下,传于后代,趋义者不知所向,违害者不知所立,以是为典可乎?盖圣人之制,穷理以定赏罚,本情以正褒贬,统于一而已矣。
向使刺谳其诚伪,考正其曲直,原始而求其端,则刑礼之用,判然离矣。何者?若元庆之父,不陷于公罪,师韫之诛,独以其私怨,奋其吏气,虐于非辜,州牧不知罪,刑官不知问,上下蒙冒,吁号不闻;而元庆能以戴天为大耻,枕戈为得礼,处心积虑,以冲仇人之胸,介然自克,即死无憾,是守礼而行义也。执事者宜有惭色,将谢之不暇,而又何诛焉?
其或元庆之父,不免于罪,师韫之诛,不愆于法,是非死于吏也,是死于法也。法其可仇乎?仇天子之法,而戕奉法之吏,是悖骜而凌上也。执而诛之,所以正邦典,而又何旌焉?
且其议曰:“人必有子,子必有亲,亲亲相仇,其乱谁救?”是惑于礼也甚矣。礼之所谓仇者,盖其冤抑沉痛而号无告也;非谓抵罪触法,陷于大戮。而曰“彼杀之,我乃杀之”。不议曲直,暴寡胁弱而已。其非经背圣,不亦甚哉!
《周礼》:“调人,掌司万人之仇。凡杀人而义者,令勿仇;仇之则死。有反杀者,邦国交仇之。”又安得亲亲相仇也?《春秋公羊传》曰:“父不受诛,子复仇可也。父受诛,子复仇,此推刃之道,复仇不除害。”今若取此以断两下相杀,则合于礼矣。且夫不忘仇,孝也;不爱死,义也。元庆能不越于礼,服孝死义,是必达理而闻道者也。夫达理闻道之人,岂其以王法为敌仇者哉?议者反以为戮,黩刑坏礼,其不可以为典,明矣。
请下臣议附于令。有断斯狱者,不宜以前议从事。谨议。